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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履不停

时间:2025-06-09 来源:校报

记忆里每个仲夏的傍晚,蒲扇总是吹不干脸上的汗,西边欲落的太阳快要被乌云抢了风头,黑里透黄,像大灶底下要熄灭了的柴火,鼓着倔劲,吐着最后几团热气。风还是闷的,网住了粒粒蝉声。旧三轮的颠簸声缠绵在不远处的小土路上,随着风声愈来愈近。村口扇扇子的大娘们拿着马扎往家里走;亭子里博弈的大爷们棋势正盛,硬要决个高低;沙地上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孩们,这会儿扎起堆来,跟着树下的蚂蚁,嚷嚷着要看它们新挖的土窝会在哪儿……一切都还是平常那样热闹。

可在我看来,这到底比不上院子里那棵开得正盛的槐花树,淡黄的花朵缀着清香,给沉闷的空气带来缕缕清新。他是我和爷爷一起种下的,爷爷告诉我,这树就像家里的鸡,鸡能给我们下蛋吃,槐树花能给我们当菜吃——我对他爱极了。即使是开得正盛的季节,也总会有闷风把几朵小花吹下来,我可舍不得爷爷亲手栽给我的槐花就这么被沙土糟蹋了,就赶紧仰脸用衣服兜着。偏偏一点雨丝跌入右眼,沙沙得像小虫飞入眼里似的,我揉了揉,再睁开,不自觉伸了个懒腰,心思也不自觉从槐花香飘到不远处那条坑洼小道上。旧三轮车的颠簸声愈来愈近——那辆旧三轮车,是年轻时随奶奶陪嫁带来的,跟着一家人走了大半辈子路,如今和他们一同年老了,骨头却依然硬朗,就是骨头与骨头之间松散了些,颠得上面的人浑身不舒服,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又好像是一家人旧时的美好回忆在眼里晃,下一秒就随眼泪迸出来。

知是出门赶集的奶奶回来了,我把兜着的几片花倒进玉米篓子里,三两步跳到大门口,望见奶奶她一个人坦然自若地摆着车头,仿佛是在对付着像爷爷年轻时一样倔的脾气,又仿佛是习惯了对付,还不忘与道上的大娘问候几句,只是一点也不感觉难受。看着从集上满载而归的奶奶,只想着晚上该怎么大餐一顿。才愣过神来,奶奶已经把三轮停进门口往院子的短廊里了。

奶奶下车慌慌忙忙去收麦子,我也跟着奶奶一铲子一铲子地把麦子铲到袋子里。还好雨点来的时候我们已完活,奶奶也起锅烧油,把腌好的猪肉倒入锅里,浇上秘制料汁,抽拉几下火灶旁的风箱。刚刚的小火像是吃了几块五花肉,兴奋地燃了起来,炊烟从屋顶上升起来,随风飘入雨雾中。

爷爷在的时候,总是比我还馋肉。奶奶说肉还没烂呢,爷爷就非得掀开锅舀几块给我和他自己尝尝,还说:“不尝尝咋知道烂不烂嘞?”奶奶拗不过他,就任他来。爷爷喜欢举着花镜看那种老报纸,给我和奶奶讲些故事,但讲不明白,什么“高老庄八戒娶悟空啊”,也是一知半解。讲着讲着祖孙仨大笑起来,笑声一直延绵到屋外的槐树,它似乎也能听懂我们之间的玩笑,毫不吝啬地笑掉几片槐树花,又像被逗得禁不住掉下几滴泪,随花瓣坠入土里。

那时候我就想,要是爷爷还在我们身边就好了,这样他就能轻松驾驭那辆桀骜不驯的三轮车;又想起爷爷曾拉着我的手从那条还未褪色的山野路上步履不停,乐此不疲地教我认识玉米、小麦、谷子……可如今物去人也非,旧时的欢乐随脚步停留在路口,随烟囱上的炊烟消逝在小山前。望着屋外朦胧的雨雾,我竟有了点陌生的感觉,是我从前没感受过的。忽然听见院外窸窸窣窣小孩子的玩闹声、大人们一起吃饭时碗筷的碰撞声、笑谈今年或许又是一个丰收年的讲话声,我觉得这平常的声音怎会如此熟悉亲切,好像爷爷又回来了,只是人正故意和我玩着捉迷藏。

雨后,傍晚余晖被雨洗刷得干干净净,红晕与闷热同去,天气爽朗了起来。村子里小孩子还是没玩够,成群结伴地找大的水坑去踩,尽管他们的父母再三嘱咐不要玩水。村子里大人们收拾完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到村口打牌,闲谈过去现在和未来,小村庄再次热闹了起来。村口的小山是我第二个家。小山虽然不高,却也能从山顶看到村子大半个轮廓。小山上,晚风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浸润着山间旷野,我喜欢抱着腿听那小河在村口低声吟唱,望着山下阑珊灯火、人声缓缓的小村子,这是一份独属于我的快乐。以前这是爷爷教我读“惟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灯火阑珊处”的地方,现在是我自己感受“清风明月”“灯火阑珊”的世界。爷爷从没走远啊,他就是清风明月、人间灯火,在成长路上一直陪伴着我和奶奶,无时无刻,向我们讲述着天上人间的故事。

记忆里,村子里的人总是照常一样时来时往,忙碌在乡野与小路;屋顶上的烟总是伴着黄昏日日升起,游弋在小村庄的河畔和山巅;三轮车的颠簸声依旧从不远处跌跌宕宕,飘荡在家人心中的每个角落。爷爷的身影默默陪伴我走过童年旅途,步履从不停歇。纵使看惯了那小山小河小村的日升日落,土屋上日日升起的炊烟和夜晚阑珊的乡村灯火还是不时勾起人思念的遐想。我明白,思念之人正步履不停走进人间烟火,来到平常人的心间,而我也能带着思念步履不停地走下去,走进那明月清风。

作者:人文社会科学学院中文2202班 左志强    阅读: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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