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奶奶打来电话,听着熟悉的乡音,我鼻子一酸,心里也突然热腾腾的。我意识到,要找回我的温度,得归根,得回到我生命中最有温度的地方——故乡。
回溯我的童年,大多数时间都在爷爷家度过。那是一个沿海的小村落,那里能满足你对一切恬静的、悠闲的日子的向往。有炊烟袅袅,有汩汩溪流,有一望无际的田地,也有汹涌澎湃的大海。那时没有电子产品和补习班,我过着分明的四季,在漫山遍野的野花中打过滚,在蝉音不绝的树林里玩过捉迷藏,在爷爷瓜果飘香的果园里偷摘过果子,在白雪皑皑的广场上打过雪仗。闭上眼回忆童年时光,是五彩缤纷的,是清甜芬芳的,一如全身沐浴在阳光之下,心中温暖又妥帖。
有人说:“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而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我大概是幸运的那一部分人,只要我想回去,故乡的一草一木似乎永远守在那里,和爷爷奶奶一起等待着我的归来。
秋意渐浓,我总算回到了家。衰老总是藏在一些细微处,常常见面的人很难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变化,正如小孩子长高长胖也往往是客人先发现。而这一次,真的好久没回家了,我终于也带入了客人视角,发现了爷爷奶奶的苍老。
怎么会发现不了呢?年轻时劳累过度受的伤,正变本加厉地痛在老年时期,痛在爷爷的脚踝,痛在奶奶的腰椎。自我有记忆起,爷爷就有着圆滚滚的肚子,奶奶调侃他像七个月的孕妇,而我却觉得,挺着肚子笑眯眯的他好像弥来佛,看着格外亲切。但是年纪大了,这样圆滚滚的肚子反而成了累赘,让肿胀的脚踝更难保持平衡。奶奶的身体还算硬朗,只是和爷爷相反,她越来越瘦,整个人像在缩水一样。偶遇的乡亲不禁拉着奶奶的手感叹“这才几天的时间啊,还记得你拉着你小孙女去幼儿园哩,一眨眼长这么高了,现在看你俩一起走,像是颠倒个了,真是让这些娃比老了。”奶奶也笑着附和“老喽真老喽。”听着听着,眼眶有些湿热,我看向奶奶牵着我的手,摩挲着奶奶手上熟悉的茧子,又定下了心。我知道,岁月带来带走的都只是表象的东西,那些深沉似水的爱,永远不变。
吃过午饭,我出门散步,去与回忆中的地方见个面。不用思考,身体的记忆将我引到那条乡间小路,那是通往爷爷果园的必经之路。太多回忆散落在这条路上,像路边随处可见的小石子,在时间的沉淀中早已融入了这片土地。爷爷背着牙牙学语的我走过这条路,奶奶牵着蹒跚学步的我走过这条路,我和发小捉蝴蝶采野花时走过这条路……我慢慢长大,路也慢慢多了很多坑洼,每一处坑洼我都记得。后来在城市居住多年,再也没有与身边的一草一木建立起如此深厚的情感。再次踏上这条路,发现坑洼都已填补上了,路面平整,我有些遗憾,再也见不到我的“老朋友”们了。我走上前,跺了跺曾经坑最深的地方,以我的方式和他打了招呼。
过了这段路再往前走,就是爷爷的果园了。这个时节瓜果已大部分收完,草倒还是在疯长,显得有些荒芜。我往深处走了走,那几棵梨树便出现在我眼前,他们也是我的老朋友了。每到春天授粉期,爷爷奶奶便要整日待在山中给梨花授粉,怕误了时节,耽误梨树结果,而我就被安置在梨树下玩耍休息。当我学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立马浮现出梨树下的日子。矮矮的梨树,枝桠向下垂,缀满雪白的梨花,将我包裹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一阵风拂过,还会簌簌落下些许花瓣,像是为梨树下这一方小小世界里的我落了一场雪。花瓣在风中轻盈地旋转,遇上阳光,变得晶莹剔透。如今再看这几棵梨树,他们还是那么矮,但我已长大。
我曾用心爱过这一方土地,爱过每一棵果树,每一株庄稼。我见证过他们从开花到结果,见证过它们从播种到成熟,正如他们见证我的成长一样。因为与他们相伴,我的身上永远有着新鲜的泥土的气息,这是永远生机盎然的气息,孕育万物生生不息。
我长大了,也离乡多年,就算偶尔回来,睡到梨树下这样的事在初中以后就再也没有了,因此我身上这种泥土的气息在悄悄变淡。
归根之旅结束,我感慨万千。我看到了时代发展给村落带来的变化,但是闭上眼睛,深呼吸,熟悉的气味不会骗你,他还是他,只是换上了崭新的衣装。于是,初来时内心因陌生而产生的惶恐也烟消云散,我的故乡,他变了的只有外在皮囊,而他包容的、博大的、温和的灵魂永存。
有时候想,我考入青岛农业大学,是否也算一种命运的闭环?儿时曾经与土地如此亲密过,哪怕离开了它,兜兜转转,最终又与土地相遇。
人生海海,但来时的路只有一条,落根处也只有一个。我庆幸,我心中始终将根扎在这片土地里,百年后也只想归于这片土地中,如此这样,心中永远踏实。
我的故乡,是我茕茕孑立于世间的最大底气。